第四十五章 黛玉玉殒 我睡了一晚，起床，见身边仍然是薛宝钗。
终于等到宝钗起床出去了，我把袭人喊了过来。
“我问你，宝姐姐怎么来的？我记得老爷给我娶的是林妹妹，是不是被宝姐姐赶出去了？宝姐姐为什么霸占着住在这里？林妹妹这时肯定在哭……”
袭人敷衍道：“林妹妹病着呢……”
这好久都没见到林妹妹了，她还病着啊……我要找她去！
我刚要起床，却发现浑身无力，病情较前些日子又重了许多。
死吧……让我死吧……但是死之前，我要见见林妹妹啊……死也要死一块啊……
我哭着求袭人：“我有一句心里的话，只求你回明老太太：横竖林妹妹也是要死的，我如今也不能保，两处两个病人都要死的。死了越发难张罗，不如腾一处空房子，趁早将我同林妹妹两个抬在那里，活着也好一处医治、服侍，死了也好一处停放。你依我这话，不枉了几年的情分。”
袭人听了这些话，也不停流着泪。
宝钗恰好回来，大概都听见了，说道：“你放着病不保养，何苦说这些不吉利的话！老太太才安慰了些，你又生出事来。老太太一生疼你一个，如今八十多岁的人了，虽不图你的封诰，将来你成了人，老太太也看着乐一天，也不枉了老人家的苦心。你死了，让老太太怎么办？”
我听了，竟是无言可答，只是流着泪。
宝钗见我这样，便又说道：“实告诉你说罢，那两日你不知人事的时候，林妹妹已经亡故了。”
我忽然坐起来，大声诧异道：“林妹妹死了？”
宝钗道：“果真死了。岂有红口白舌咒人死的呢！老太太、太太知道你和林妹妹感情好，你听见她死了，自然你也要死，所以不肯告诉你！”
我嚎啕大哭，林妹妹……
我忽然觉得四周黑漆漆的，往前走去，见一人，问：“借问此是何处？”
那人说：“阴司泉路。你寿未终，何故至此？”
我说：“适闻故人已死，遂寻访至此。”
那人问：“故人是谁？”
我说：“姑苏林黛玉。”
那人说：“林黛玉生不同人，死不同鬼，无魂无魄。她已归太虚幻境，你若有心寻访，潜心修养，自然有时相见。快回去罢……”说完，他一挥手，我便从床上醒来。
醒来发现老太太、王夫人等围在我床边哭成一团，见我醒了，忙叫太医来……
我在床上静养了几日，病情也莫名地好转了。等可以下地了，我立刻要去潇湘馆见见林妹妹。
到了潇湘馆，见到了林妹妹的灵柩，和她冰冷的遗体，我双腿发软，扑咚跪在灵柩边，扶着灵柩嚎啕大哭，我竟然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……
众人怕我伤心过度，旧病复发，把我扶起。我的心平复了许久，想起了，要把紫鹃叫来问话。
曾经的海誓山盟，曾经的甜言蜜语，都在林妹妹不小心知道了我娶宝钗的那一天，被林妹妹焚烧殆尽。
而林妹妹在我娶亲的那一刻，香消玉殒。
她死在我和宝钗拜堂的那一刻！
众人见我又开始哭，便把紫鹃叫走。
后来，我偷偷找了紫鹃，和她一起坐在湖边，让她给我讲讲林妹妹的事情。
紫鹃本来对我有恨意，但是见我如此深情，便知道了娶宝钗不是我本意，就一五一十的把林妹妹死前那几天发生的事情告诉我。
在我丢玉后莫名生病的那段日子里，有一天紫鹃陪林妹妹出去走走，忽然发现林妹妹的手帕忘记拿了，紫鹃便回潇湘馆去取，林妹妹则原地等待。
只是当紫鹃拿了手帕找到林妹妹的时候，发现林妹妹失魂落魄，说要去找我。但是那时我因病而神志不清，林妹妹便要去找老太太，但是那时老太太在午睡。林妹妹只好返回潇湘馆。
后来紫鹃才知道，林妹妹碰到了丫鬟傻大姐，傻大姐说漏了嘴，说我要娶宝钗。
林妹妹一到潇湘馆，人就撑不住一歪，“哇”的一下，一口血吐了出来，紫鹃和雪雁连忙搀扶林妹妹进了屋。
雪雁想要去禀告，却又怕和之前一样，被王熙凤责怪说大惊小怪。
终究，紫鹃还是不忍看到林妹妹病成这样无人管，冲去禀告了老太太。
于是老太太、王夫人都过来了，也带来了太医，给开了药。
但是，林妹妹虽然服了药，病依然日重一日。
紫鹃苦劝：“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了，不得不说了。姑娘的心，我们都知道。宝玉如今也在生大病，如何能娶亲呢？姑娘别听瞎话，自己安心保重才好。”
林妹妹只是微微一笑，不说话，但又咳了好几下，吐出好些血来。
紫鹃见林妹妹奄奄一息，也还是劝不过来，只能守着林妹妹默默哭泣。
虽然一天三四趟去告诉老太太，但是老太太的心思都在给宝玉娶亲那里，只是吩咐太医过来看看。
娶亲的日子越近，众人越忙，所以来看林妹妹的人越来越少。
林妹妹心中也猜到几分，愈发地心灰意冷，病情也越重。她挣扎着向紫鹃说：“妹妹，你说我最知心的，虽然你是老太太派来服侍我的，但是我拿你当我的亲妹妹……”
林妹妹说几句话气喘吁吁，紫鹃扶着林妹妹，泪流满面。
林妹妹休息片刻，继续说道：“紫鹃妹妹，我躺在不受用，我扶我起来坐坐才好。”
紫鹃和雪雁忙把林妹妹扶起。林妹妹对雪雁说：“我的诗本子……”
雪雁找出了前些日子林妹妹写的诗稿，送到林妹妹跟前。林妹妹点点头，又抬眼看那箱子。
雪雁不解，只是发怔。林妹妹气的两眼直瞪，又咳嗽起来，又吐了一口血。雪雁连忙回身取了水来，林妹妹漱了，吐在盒内。紫鹃用绢子给她拭了嘴。林妹妹便拿那绢子指着箱子，又喘成一处，说不上来，闭了眼。
紫鹃道：“姑娘躺会儿罢。”
林妹妹又摇摇头儿。
紫鹃猜是要绢子，便叫雪雁开箱，拿出一块白绫绢子来。林妹妹瞧了，撂在一边，使劲说道：“有字的！”紫鹃这才明白过来，要那块题诗的旧帕，只得叫雪雁拿出来，递给林妹妹。
紫鹃劝道：“姑娘歇歇罢，何苦又劳神，等好了再瞧罢。”
只见林妹妹接到手里，也不瞧诗，扎挣着伸出那只手来，狠命的撕那绢子，却是只有打颤的份儿，那里撕得动。
紫鹃早已知她是恨我，却也不敢说破，只说：“姑娘何苦自己又生气！”
林妹妹又叫雪雁点灯，雪雁答应，连忙点上灯来。
林妹妹喘了一会子，又道：“笼上火盆。”
紫鹃以为她冷，因此说道：“姑娘躺下，多盖一件罢。那炭气只怕耽不住。”
林妹妹又摇头。雪雁只得笼上，搁在地下火盆架上。
林妹妹点头，意思叫挪到炕上来。
雪雁只得端上来，出去拿那张火盆炕桌。那林妹妹却又把身子欠起，紫鹃只得两只手来扶着她。
林妹妹这才将方才的绢子拿在手中，瞅着那火，往前一丢，绢子没一会儿就烧成灰烬。
紫鹃劝道：“姑娘，这是怎么说呢？”
林妹妹不回答，回手又把那诗稿拿起来，瞧了瞧，又撂下了。
紫鹃怕她也要烧，连忙将身倚住林妹妹，腾出手来拿时，林妹妹又早已经把诗稿丢进火里。
此时紫鹃正扶着林妹妹，救不了火，干急。雪雁马上伸手去抢，那纸沾火就着，如何能够少待，早已烘烘的着了。雪雁也顾不得烧手，从火里抓起来，撂在地下乱踩，却已烧得所余无几了。
林妹妹把眼一闭，往后一仰。紫鹃连忙叫雪雁上来，将林妹妹扶着放倒，担心着林妹妹的身体安危。
想要去叫人，天又晚了，紫鹃同着雪雁等几个小丫头，又怕林妹妹一时有什么闪失。好容易熬了一夜。
到了次日早起，觉林妹妹又缓过一点儿来。但是饭后，忽然又嗽又吐，又紧起来。
紫鹃看着不祥了，连忙将雪雁等都叫进来看守，自己冲去找老太太。
哪知到了老太太上房，静悄悄的，只有两三个老妈妈和几个做粗活的丫头在那里看屋子呢。
紫鹃问道：“老太太呢？”
那些人都说不知道。
紫鹃听这话诧异，又到处找，到处问，都说不知道。
紫鹃心中已知八九，“但这些人怎么竟这样狠毒冷淡！”
紫鹃想到林妹妹这几天竟连一个人问的也没有，越想越悲。“今日倒要看看宝玉是何形状！看他见了我怎么样过的去！那一年我说了一句谎话，他就急病了。今日竟公然做出这件事来！可知天下男子之心真真是冰寒雪冷，令人切齿的！”
紫鹃一面走，一面想，早已来到怡红院。只见院门虚掩，里面却又寂静的很。
“宝玉！我看她明儿死了，你算是躲的过不见了。你过上了你那如心如意的日子，拿什么脸来见我！”紫鹃一边哭着，一边朝我的院里啐了一口，呜呜咽咽地回去找林妹妹了。
紫鹃回到潇湘馆，见林妹妹身体越来越差，急得不行。忽然想起一个人，立马让小丫头去请来。
原来是李纨！李纨是个寡妇，我娶亲的时候，她需要回避。而且院子里的事情都是她料理的。
到了潇湘馆，李纨忙问：“怎么样？”
紫鹃想要开口说话，却只有有喉中哽咽的分儿，一个字也说不出。那眼泪一似断线珍珠一般，只将一只手回过去指着林妹妹。
李纨看了紫鹃这样，连忙走进去看，林妹妹那时已不能说话。李纨轻轻叫了两声，林妹妹却还微微的开眼，好像有意识。但只眼皮嘴唇微有动意，口内尚有出入之息，却要一句话、一点泪，也没有了。
紫鹃早已哭成泪人。
李纨说：“傻丫头！这是什么时候，且只顾哭你的！林姑娘的衣衾，还不拿出来给她换上，还等多早晚呢？难道她个女孩儿家，你还叫她赤身露体，精着来，光着去吗？”
紫鹃听了这句话，一发止不住痛哭起来。
李纨一面也哭，一面着急，一面拭泪，一面拍着紫鹃的肩膀说：“好孩子，你把我的心都哭乱了，快着收拾她的东西罢，再迟一会子就了不得了。”
正说着，外边一个人慌慌张张跑进来。原来是平儿。
平儿跑进来，看见这样，只是呆磕磕的发怔。
李纨道：“你这会子不在那边，做什么来了？”
平儿道：“奶奶不放心，叫来瞧瞧。既有大奶奶在这里，我们奶奶就只顾那一头儿了。”
李纨点点头儿。平儿道：“我也见见林姑娘。”说着，一面往里走，一面早已流下泪来。
平儿来还有一个事，就是找紫鹃去当陪嫁丫鬟。可是见到紫鹃早已哭成泪人，只好找了雪雁代替了。
此时林妹妹已昏晕过去，却心头口中一丝微气不断，把个李纨和紫鹃哭的死去活来。
到了晚间，林妹妹却又缓过来了，微微睁开眼，似有要水要汤的光景。
此时雪雁已去，只有紫鹃和李纨在旁。紫鹃便端了一盏桂圆汤和的梨汁，用小银匙灌了两三匙。林妹妹闭着眼，静养了一会子。此时李纨见林妹妹略缓，明知是回光反照的光景，却料着还有一半天耐头，自己回到稻香村，料理了一回事情。
这里林妹妹睁开眼一看，只有紫鹃和奶妈和几个小丫头在那里，便一手攥了紫鹃的手，使着劲说道：“我是不中用的人了！你服侍我几年，我原指望咱们两个总在一处，不想我……”
说着，又喘了一会子，闭了眼歇着。紫鹃见她攥着不肯松手，自己也不敢挪动，看她的光景比早半天好些，只当病情好转了，但听了这话，又寒了半截。
半天，林妹妹又说道：“妹妹，我这里并没亲人，你好歹叫他们送我回去。”说到这里，又闭了眼不言语了。那手却渐渐紧了，喘成一处，只是出气大，入气小，已经促疾的很了。
紫鹃慌了，连忙叫人请李纨，可巧惜春来了。紫鹃见了，忙悄悄的说道：“四姑娘，瞧瞧林姑娘罢！”说着，泪如雨下。惜春过来，摸了摸林妹妹的手，已经凉了，连目光也都散了。
惜春、紫鹃正哭着叫人端水来给林妹妹擦洗，李纨赶忙进来了。三个人才见了，不及说话。
刚擦着，猛听林妹妹直声叫道：“宝玉，宝玉！你好……”说到“好”字，便浑身冷汗，不作声了。紫鹃等急忙扶住，那汗愈出，身子便渐渐的冷了。
惜春、李纨叫人乱着拢头穿衣，只见林妹妹两眼一翻，呜呼！
香魂一缕随风散，愁绪三更入梦遥！
![]()
[ 此貼被叶小枫在2024-05-24 04:50重新編輯 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