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些原本是废话的常识|比“拱城里白菜”更粗鄙的是“生活的教育”
三年前,衡水中学高三学生张锡峰在演讲中歇斯底里般喊出了那句“我就是一只来自乡下的土猪,也要立志去拱了城里的白菜”,因为用力过猛、充满恨意,引发人们的讨论。
当时,他还说:“总有一天我会站在金色的舞台上,聚光灯打向我,摄像机对准我,所有人的目光注视着我。
我能站在台上侃侃而谈,此刻世界就只有我一人。”
在高考中,张锡峰的表现不可谓不出色,河北省第200多名、浙江大学计算机系,这是无数高三学生梦想的顶峰。
但三年后的今天,他在镜头前只剩下无奈和迷惘。他不愿再提起“乡下土猪拱城里白菜”,反而说自己不想成为做题机器,对自己的应试技巧很反感,甚至因此厌恶考试,不想再考研。
对于未来,他也充满悲观,因为大学乃至大城市的许多事情跟自己想象中不一样。
他的迷惘,三年前就已经有无数人预见。
当时,某平台在张锡峰演讲新闻的标题中提炼了“我们不是高考机器”这一元素。
我当时就写道,刻意强调“不是高考机器”大可不必,因为“既然进了衡水,接受了衡水的教育模式,那当然是高考机器,但靠自己努力的机器并不丢人。更何况,社会上大多数工作本质都是机器,大多数人也终究要接受自己的工具人身份,高考机器顶多算是个预演。”
张锡峰当年并不坦诚。他说自己家里并不是太穷,是舆论流量将之渲染成穷人家孩子。
可当年他确实有意往这个方向包装自己,所以明明家里有辆帕萨特,却在演讲中喊出“看着一些同学陆续被家长用轿车接走,而我只能背着沉重的书包,一步一步走路回家”。
我从不同情这种投机者,这种打鸡血的演讲腔,也是我一直反感的。
张锡峰的演讲应该是我第二次关注到衡水中学学生演讲,第一次是一位衡水中学“优秀毕业生”。
这位名叫万思远的毕业生考上了东南大学,曾获得“东大好青年”“东南大学五四奖章”“中国大学生自强之星”等一系列荣誉,经常代表学校出席各种高大上场合。
然后,就没有然后了,因为前几年他上了个新闻热搜——前往山村支教时,他像街头小混混一般一脚踹飞山村小学生的视频曝了光。
当然,这种人后来混得不错也不奇怪,社会就是这个样子。
当时同学扒了许多他的黑历史,包括“学历造假、指导他人造假、坑学弟学妹、创业比赛走穴捞金、涉嫌性骚扰女同学、参选最具影响力毕业生跟队友撕逼”……而且,他以有几副面孔著称,在面对领导和面对普通同学时,他的态度完全不一样,对前者卑躬屈膝,对后者趾高气扬。
大学期间,万思远也曾回衡水中学演讲。
他显然习惯了衡水中学打鸡血喊口号的风格,所以在网络可见的各种演讲与表达中,他的话语模式也糅合了主流演讲腔和衡水热血,看起来很老土和别扭。
这种演讲腔并非衡水中学独有,随便找个中小学看一场演讲比赛,大家的腔调都好听不到哪里去,无非是“土猪拱白菜”多了些太明显的恨意。
所以,咬牙切齿的“土猪拱城里白菜”,不过是假大空式学校教育的“成果”而已。
在中国人的求学经历中,假大空一直是躲不过去的阴影,谁没遭遇过呢?。
既然是假大空,就很容易制造虚无的道德感、虚无的成功学,还有虚无的恨。
它的最大问题,是让一个孩子沉浸于虚幻中,设置各种假想敌,却忽视了具体问题。在这种状态下培养出的孩子,必然是投机的,吃相也不会好看。
张锡峰和万思远,不过是两个路径有些区别、但本质一样的例子而已。
但必须承认,张锡峰面对的困境也是真实的。
他的“拱城里白菜”当然粗鄙,但一个社会没有了“穷小子逆袭”的故事,又说明社会是粗鄙的。
在这种逆袭式个人粗鄙和社会粗鄙中,如果非要选一样,我选择接受前者的存在。
因为前者存在时,它只会是正常社会中的一部分,且有机会改变和进化。
后者呢?它看似只剥夺了底层的机会,实际上是在渐渐剥夺每个人的机会。
那些觉得自己现在可以赢在起跑线上的人,会发现因为机会越来越少,自己只能让路给那些条件更“好”的人。
而且这种让路,必然是在非正常竞争状态下完成,比如一个互联网大厂的高薪员工,会发现自己在孩子落户和各种抽签摇号中比不过一个科长。
到最后,所有人都会失去机会。所谓“垃圾时间”,一个重要表现就是剥夺人们正常实现理想的机会。
“拱城里白菜”是一个少年的妄想,但所谓“生活的教育”,比这种个体的粗鄙更为粗鄙。
对于张锡峰来说,真正好的社会,会让他有审视自己并改变自己的机会,而不是只剩下迷惘。
当然,如果这种社会形态存在,那么他一开始也不会充满恨意地喊出“拱城里白菜”。
因为,一个好的社会,不会让乡下穷小子变成猎物,被吃干榨净。
一个好的学校,不会让学生以为自己是能撬动地球、拱城里白菜更是轻而易举的土猪,而是会踏踏实实告诉他们,考大学时应该如何选择城市和专业,如何告别小镇做题家身份,如何为自己未来的人生打算,如何去爱,如何真诚。
很可惜,张锡峰乃至这个时代的无数孩子,并没有这样的机遇。
因为,相比“土猪拱城里白菜”的粗鄙,现实更为粗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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